我跟下楼来送行的老爸挥手告别，屁股刚刚坐稳，滴滴往前开出200米，就收到老妈在微信上发来的紧急消息：快点回家、包包拿掉了！
我立即反应过来，背包没拿。整个中午，我忙得丢三落四。饭也没好好吃，出门还忘东西。
我说，哎呀，师傅，调个头，东西拿丢了！
滴滴师傅二话不说，载我到门口，说，我等下在前面等你，我去买个锅盔吃。
等我取了包，再下楼，往前一望，师傅靠着车，啃着锅盔。见我来了，打开门，把啃了一半的锅盔放一边。
待车子发动起来，他又捡起锅盔，等到红灯，放在嘴边咬一口。
我坐副驾的位置。他一啃锅盔，一股浓郁的椒盐香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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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样。30多岁，肤色黢黑，如发福版展昭。但气度黑里透猛，暗自流露出一股歹劲。
展昭一边啃，一边喃喃自语：好照孽（可怜）嘛，现在还没吃饭。
我漫不经心问：锅盔好不好吃嘛？
他说：还可以。但是咋说呢，成都的锅盔，卖得要贵一点。
刚刚我看了一眼锅盔店招牌，五元一个。我问师傅哪里人。他说自己老家四川遂宁。
遂宁与成都、重庆呈等距三角。那里出过写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唐代大诗人陈子昂。
“其实锅盔这个东西，你不要看卖的便宜，做得好的一个小铺子，从早到晚忙不过来”。
他似乎一直在等我这个听众。
车子经过骡马寺一家百货商场。他说：这里面有家广东菜特别好吃，那个烤肉，又脆又嫩，广东的做法。
车里播放的是怀旧的女声粤语歌。
师傅突然忧郁了。叹了一口气：哎，其实我之前是在广东工作了七八年的。
哦？我问，你在哪里？
他说：佛山。美的你晓得嘛，他们的厂就在佛山。但我没在那上班。
你在哪上班？我问。
哎，师傅又叹了口气，那时年轻，给别人当古惑仔。
古惑仔？我的饭后困意顷刻消散无踪。
2
那是2002年左右，刘德华正当红，展昭师傅还是血气方刚小伙子，在佛山给老板守赌场，每天吃喝玩乐，工资可以拿1万多。老板赚到钱，还给他提成。
“2001年的1万多啥概念，肉卖3块一斤，鱼才两块一斤”。
他说那时一帮兄弟过得骄奢淫逸，胡吃海喝，躺着赚钱。
然而，不幸的是，一分钱也没存下来。
那为什么要回成都？我问。
老婆怀孕了，我就回来了。他说。他把回字发出“肥”。那是小时候我们常常嘲笑的“外地人”的发音。
当然，此刻的我已深刻体会因口音看低别人是多么幼稚和愚蠢。
邪路总不能一直走下路去。回到成都后，展昭师傅开始走正路。这是他痛苦的开始。
“以前不务正业，躺着把钱赚了，现在要好好做人，才发现赚钱好难”。
八年前回到成都，他说自己第一份工作是给一家油漆厂打工，月薪1300。做了两年，当上组长，工资涨到5000多。
这当然不是古惑仔的生活。老板极尽剥削之能，比如只准他们吃当季菜：白菜季就只准吃白菜，萝卜季就只准吃萝卜。
那时，躺在冰冷的被窝，他想起在广东胡吃海喝的日子，一个人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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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展昭师傅过了几年给资本家打工的日子，决定选择自由。
他又叹了口气，“做什么都不好做，越混越撇”。“撇”在成都话里就是“差”的意思。
我问他为何衣食无忧，有娃有房（他自己说在双流买了一套房，在乡下修了一套房），还说自己越混越撇。
他摇头晃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看别人做生意都还不错，他感觉自己好像没啥出息，没什么文化，担心随时要被社会淘汰。
过去的古惑仔朋友有几个吸毒的已经去世。剩下的都企图洗心革面。其中一个四川老乡，最近找到他的QQ，还说要来联系他。
“都30多岁了，还操什么古惑仔嘛”。他说。
我企图开解他。说你身体健康、家庭圆满，又走在正道上，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他说，是这道理，我老婆也常这么跟我说。但心头就是放不下。现在饿不死，但那个时候好潇洒。
我说，给你一架时空机，让你回到过去，你会对当时的你说什么？
他想了半天，犹豫许久，轻轻地说：好想回到过去。
目的地快到了。我要下车时，他的锅盔啃了一半，丢在一旁。
我想，它应该已经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