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锅盔

      在家乡华县周边农村，每年麦收之后，有外公外婆给外孙送锅盔的习俗。

      麦子刚刚收毕，田野里还到处都是裸露的麦茬，麦场上扬起的麦糠皮被风裹挟着还在到处乱飞，而乡村小路上就有了挑着罗盘形状花格子包袱的赶路人。不用问，肯定是到女儿家去给外孙送锅盔馍的。这是秦岭北麓一带农村的一种习俗，人称“送锅盔”。和小孩1岁—13岁，过年时舅舅要给外甥送灯笼一样，每年麦收之后，外爷给外孙送锅盔，也要送13年。

　　既是风俗，便有了时日的约定。于是，在农历五月的乡村小路上，你常常会见到这样的情景，太阳火辣辣地照着，路边的石头、树枝、麦茬地，到处都泛着刺目的亮光。一位五十开外或年纪更大些的老农，头戴一顶麦秸秆编的草帽，穿着一身不一定很新但绝对洗得干净的布衫，肩上扛一根扁担，扁担后半截上挑着蓝花格布包袱，里面裹着圆圆的大锅盔馍，锅盖一般扣在老农的背上。他一只手搭在扁担的前半截上，一只手捏着敞开的衣襟角儿，走一会儿下意识地扇几下凉风，黝黑平静的脸膛掩饰了心中因为想起往日孙儿在膝下撒娇玩闹而泛起的开心和喜悦。阳光把他肩挑锅盔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他的脚步一前一后地动着，像正在演出的皮影。

　　其实，要说“送锅盔”，得先说“看忙罢”，就是出嫁的女子每年麦收结束了，就要提上包着糖馅儿的馍回娘家看望父母。她们把包着糖馅儿的馍叫糖包子，一般都做成寿桃形的，表示要父母健康长寿，也是一种风俗。一般是女子先给父母“看忙罢”了，外爷才会去给外孙送锅盔。只是当地人不叫“看忙罢”，他们把“罢”字念成“怕”音，更没有人给这种风俗以书面的称谓。这里写成“罢”字，是笔者根据这种风俗例行的时日特点望音生义。也可能是天长日久人们把“罢”字念转音了，但没有考究，不便妄言。

　　对于看忙罢、送锅盔这种风俗的来历，笔者无从考究，但可以肯定，其由来与过去的年月人们缺吃少穿有关。这从看忙罢、送锅盔的时间，特别是锅盔的形状、锅盔送到女家后分送亲友等等的事实可以佐证。从时间上看，看忙罢的糖包子、送孙子的锅盔馍都应该是新麦磨成的面做的。过去的农村，家里一年的口粮接不上新麦，甚至挨不到过年是常有的事，更不是一家两家，人称“青黄不接”。所以，用新麦面包糖包子看父母、烙锅盔送孙子，一是对丰收的庆贺和分享，二是彼此让亲人们知道日子都还过得顺当，至少不愁吃。尽管如今的农家哪一户没有余粮，但人们还是年复一年地沿袭着悠久的习俗。从锅盔的形状来看，讲究烙得越厚越大越好，一般有一拃厚，锅盖那么大，而且是圆圆的整个儿送过去，一刀不切，一块不分。不切不分显然是取团圆美满之意，其厚其大，想来应该是越大越厚越能寄予娘家对女儿、外孙的亲和爱，同时也有担心孙儿饿着的意思。这么一来，要把又厚又大的锅盔烙熟，而且不焦不烂，酥香可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要讲究点技术，比如要用酵面，用文火，面要软硬适度，翻馍要把握好时机，动作麻利等等。所以，每到送锅盔的时节，村里那几个烙锅盔的能婆婆巧媳妇就红火了，今天这家请，明天那家叫，忙得不亦乐乎。

　　锅盔送到女家后，女家才把锅盔切成数块，分送给自家亲戚和邻居。那是一种多么和谐美好的情景啊。女人给送锅盔来的父亲倒了茶，做饭吃了，就忙活着切锅盔了。早已等不及的孩子们站在旁边嚷嚷着，女人手上用着力，嘴上呵斥着孩子不要急，离远点，当心一不留神刀把谁伤着。外公呢，坐在桌边的靠椅上开心地看着孙儿们猴急的样儿。待到女人把切成块的锅盔给亲戚邻里送的时候，又是一张张欢欣的笑脸，一声声听得女人心里十二分舒坦的笑语。

　　然而，在过去缺粮少吃的时候，既大又厚的锅盔馍并不是家家都烙得出的，更不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烙的。锅盔最早应该是一种平日里不常做稀罕食物，所以最初女家把娘家送来的锅盔切分给亲戚邻里，首先应该是让大家尝新鲜、享美味，其次才有加深感情，和睦亲邻的意思。而在当今，吃穿不愁，温饱无虞，在乡村人家，从烙锅盔、送锅盔到切锅盔、分锅盔，这古老的习俗中哪一个细节不是纯粹充满着融融的亲情和爱心，哪一张笑脸上不是洋溢着快乐与和谐？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送锅盔的习俗依然沿袭着，但现在乡村小路上却很少见到用扁担挑着花布包袱包着送锅盔的情景了。乡村小路都硬化了，平坦了，即便是两三里的路程，人们也很少步行，没有摩托车，起码也骑上自行车去送锅盔。不知是村子里会烙锅盔的人少了，还是人们嫌麻烦，烙锅盔既不请人也很少自己动手，而是拿了面粉到专门用机器烙馍的店里去换或者用钱买。但是，不管送锅盔、烙锅盔的形式怎么变，其中包含的浓浓的亲情和对丰收喜悦的分享是永远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