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天气阴霾。
星期日,本该是休息的日子,但自从“日照周边十年行”活动开始以来,采访团队的同仁们就淡化了这个休息日的概念,为了如期完成这次采访,大伙儿是“累并快乐着”。
9时余,行程一百二十余公里,我们来到了沂水县四十里镇的焦家庄。在路边一家理发店门前,看到摆放在路边的几筐黄澄澄的山柿子,大家忍不住要买几个尝尝,问了问,一块钱二斤,很便宜。从摊主口中得知,这里并不是柿子的主产地,但附近的夏家庄子、马官庄等村子,十多年前从沂水西山里引进种植,许多农户也都学着在房前屋后种几棵自己吃,今年这天气旱得要命,亩产量最多的也就是三千来斤,听说往年柿子都是出口,今年不出口了,靠当地几乎卖不了多少。前些日子来收购的商贩出价两三毛钱一斤,拉回去也没赚到钱,之后也就没人再来收了。现在不少柿子已开始落果,很多户干脆就不摘了。
沂水县焦家庄 一家有些年岁的理发店。
沂水县石碑官庄 村头收菜花的摊位
北上,沿途村庄内外或地堰边,零零星星地散见一些红彤彤的柿子缀满枝头,它或许就该是点缀乡村的一道风景线,也或许,是当地农户心中的一丝痛。
石碑官庄,村头上,十几个男女老幼正在闲聊,地面上胡乱堆放着一些菜花和装好袋子的青椒,三三两两的手扶拖拉机或电动、人力三轮车无序地停放在路边,车上装的也是等待出售的相同的菜。
邢瑞金,这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告诉我,石碑官庄以及周边好多村子,从去年开始都搞了大棚种菜,镇上许诺每建一亩大棚补助三千元钱,至今还没兑现,原因是补贴政策与村里的环保、养老保险、合作医疗挂钩,有一样不合格就拿不到补贴。他说:交保险还好办,谁家都能拿得起那几百块钱,但庄户人谁家不养个猪狗鹅鸭的,养畜攒粪不说,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还指望着“鸡腚门子是银行”呢。临走,我问现在的菜价能否赚钱,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嚷嚷道:赚个屁钱呐,前些日子菜花一斤二三毛,大青椒一斤三四毛,西葫芦开价七分钱一斤收,这几天煞尾了,好歹涨了两三毛钱。俺打个井至少还要花四五千元呢,赔死了。
往北不远就是莒县洛河镇的凰庄,这是个小村庄,三百六十口人,人均一亩半地,主要种植传统农作物,也有几家搞大棚菜、葡萄园的,较零散,不成规模。还有九十多亩桑园,由几户承包着,这是十多年前包下来的,村里从那一直就没动过地,也动不了。
大街上来了收花生的,小喇叭不停地吆喝了好久,也没人出来卖。陈常学夫妻是从安庄过来的,常年开着个农用三轮车走村串户收粮食,这两年收成不好,粮价也在下跌,不好收。他说:事实上庄户人家手里也没多少余粮,我一天跑十几个村子,有时候收不了几百斤,还挣不出个油钱来,没办法,闲着也是闲着,别的也没啥事干。
原本计划从凰庄北上去果庄镇的,但听村民说,这一带路况不好,于是原路返回,经石碑官庄来到苍子坡,苍子坡村是沂水县四十里镇的一个社区,今天是农历十月初四,恰逢集日。
小集市上,各种货摊摆在路两边,乱哄哄的人群拥挤在街面上。
魏代营在自家的沿街房开了个手机店,各种品牌的手机摆放在玻璃柜台下,他原来是在沂水县城开店,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几乎赚不出房租来,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在城里上不起,就回家来边务农边开店挣点零花钱。他说一年也就卖个二三百部,挣个万儿八千的,另外办理移动、联通的话费充值,充一百块钱的话费提成一元左右,必须自己先向公司预存上几千元,像白帮忙一样,等于挣个利息钱。好在农村花费少,孩子在南面二三里地的吕家官庄政府办的幼儿园上学,不用交学费,一个月二三百块钱的伙食费就够了。
问了下三十里过来摆摊卖鞋的孙孝会,他说这是个小集,到上午十二点就没人了,能卖个三五双就不错了。看了看他摊位上摆的都是些廉价的男女布鞋和人造革类的皮鞋,估计利润也高不到哪里去。
转悠了十几个卖不同商品的摊位,得到的回答内容几乎相同,就是物价下跌,生意比往年差了不少。
离开集市,我们驱车越过宅科村,转道向北,奔莒县果庄镇的唐家河。
沂水县苍子坡生女孩的第九天,门前挂起红帘宴请亲朋
一堆三米多高的黄泥土,把原本并不宽敞的水泥路挡了个严严实实,有几个骑车的妇女相帮着从西边的葡萄架下穿过,上前问路,得知前面不远就是唐家河,近在咫尺,却无缘相见。路窄,车身难以调转,只好倒行两公里原路回返。
查了下地图,从泉庄去果庄较近,回到宅科村问了几个路人,竟然都不知道这个村庄。继续东行,到了约疃村,才有个见多识广的收菜花的老板说,往北走,三四里路就是。
后来才知道,泉庄原来叫葫芦头,因本村地处低洼,四面无路可行,清代建村后为防盗贼,在四周筑起了土围墙,仅留了一个向南进出村子的门洞,远看像个葫芦头,村子大概是因此而得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改名泉庄,也难怪叫习惯了的老村民不熟悉相邻村庄的名字。
这次我们是真的钻进“葫芦头”了,村子里七折八弯的土路,在冬雨的浸润下洇透了,车轮碾压下的黄泥,像翻腾的黄河浪起伏着,艰难地前行,车子打滑,进退两难之际,我们只能选择硬起头皮前进,而无法顾及车辆的损伤。
走出遍布泥泞的泉庄,越过极具地域特色的断头路,眼前豁然一亮,我们继续北上。
11点多,终于到了果庄镇崖头社区,我们忍不住下车观望。社区小广场上有几个在打乒乓球的人,走过去,巧遇朱家崖头村的党支部书记朱成勋。
这个社区刚成立不久,由附近四个行政村庄组成,1997年朱家崖头村有人开始发展大棚油桃,第一年由于品种不适应,几乎惨败,村里派出几个吃苦耐劳肯钻研的种田能手去泰安实地学习种植管理经验,引进来一批适合大棚栽培的优良桃树苗,细心呵护,终获成功。
早春上市的油桃可以称作是仙桃的,当然也是馈赠亲朋好友的稀罕物,价格不是一般的贵,十元一斤还十分抢手,一亩大棚收入个两万多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就有好多“眼馋”的村民跟着干,不久就形成了规模。目前,这个社区已发展大棚油桃过万亩,仅千把人口的朱家崖头村就种植了一千二百多亩,收入多少没细算,但村里有个三十八岁的小能人朱全国,仅油桃一项年收入就突破二十万。
朱支书介绍说,2003年村里建起了油桃、蔬菜批发市场,2014年又扩建市场一处。
张家海坡村新建的果菜批发市场
张家海坡村位于果庄镇驻地东北约十多里地,在新建的果菜批发市场内,从莒县粮食局来这里的任职干部刘贵峰,正在与村支书商量着筹措资金建设拦水坝的日程安排,见我们前来,就带着我们到处转转。
蓄水工地上,挖掘机有节奏地伸缩着巨臂,工程车来回穿梭着运送沙土,在初冬的寒冷里呈现一片火热。
刘贵峰又领着我们来到了一个蔬菜大棚里,大棚的主人叫张龙庆,是张家海坡村的老书记,退居二线后,搞起了无公害大棚果蔬种植,现有两个油桃棚,一个甜杏棚,一个西红柿棚。
暖融融的大棚内,一个个或青或红水灵灵的西红柿,如同婴儿般娇嫩的笑脸,诱人的光泽里透着清香,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上一口。
看着小孙子将一个个大如茶壶的西红柿捧在怀中,张龙庆笑得合不拢嘴。采访中我们得知,那吊挂在棚内一串串的丰收之果,今年遇上了个好行情,据估算,仅仅这一个大棚,短短的一个冬季,就稳稳地抓回四万多元的收入。老书记一定是含饴在口,从嘴里一直甜到心坎里去了。
经茶城村,奔西南,走苇园村,过张家旺村、邴家旺村,进入沂水县境内的东院村,沿途踏泥泞越坎坷,逢村遇店一路走访,止于雪山脚下与果庄镇紧邻的沂水县许家湖镇的王家山,站在村边高处西望,视线越过G25国道,模糊中,那边的沂城街道与沂水县城定是一派繁华。
王家山,地处雪山西南麓,是一个半山半岭的小村庄,三百多口人,人均土地一亩三分。
在这块土地上,除了生长小麦、玉米、花生、地瓜等农民赖以生存的口粮以外,似乎较难生长出富裕。村子外的四周,看不到文人笔下的山青水秀,也感觉不到诗人赞美的鸟语花香,倒是有几块不规则的小果园,那是闲不住的老人用做日常生活中油盐酱醋的小金库。
远处,一头老牛悠闲地拉着老式的木犁,一位七十岁上下的老人在扶犁播种,在这个立冬过后即将小雪的节气里,每一粒落在泥土中的麦种,都是农家人来年的一个希望。老人告诉我,这一年就没下个正经雨,趁着前两天这场好雨种上点麦子,收不收的别荒了地就行,这山沟薄岭的,就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亩地能收个三五百斤就不错了。
沂水县王家山。放牛的老人。
七十岁的王彦太老汉家里养着一头大黄牛,刚下的牛犊子在街上乱跑,他说这个村只要家里有老人的,基本上每户都养着一头母牛,一年下一个小牛犊,长大后能卖个七八千块钱。
一群老妇女坐在一家门前的高台上叽叽喳喳地拉闲呱,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追逐着钻到村中深沟的小树林,沟东边的一块房基大小的土台地上,立了一个村文化广场的小牌子,孤零零的,兴许晚上有闲不住的大妈来跳广场舞时会热闹些。
穿过两块大石墩,东边宽敞的水泥路就是莒县境内了,我们沿着南面陡峭的盘山路上山,十年前我们来过,这里的山石草木一如既往。
雪山,又名檀特山、大仙山、大山,是莒县沂水共有的界山,这里有沧海桑田时关于骆驼石的传说,有八仙仙游时留下的凉炕、热炕、怪坡与仙人路的传说,有大禹治水时鲤鱼精与蛤蟆石的传说,有三国故事中关公杀曹操磨刀石的传说,有婴宁一笑三百年———蒲松龄笔下发生在雪山的故事……雪山七十二景,个个传神精奇。
停车在半山腰一块平坦的山地上,记者们拿起各自的相机取景拍照,捕捉着十年前我们镜头中的景象。蓦然间,一个红衣少女走来,轻盈地挥舞着手中的竹竿赶撵着鸡群。我问:这么一群大公鸡是你家养的吗?她含笑回答:不是,俺是给老板打工的。我又问:这散养的土鸡卖价一定很贵吧?她还是含笑回答:可能不贱吧,都是老板找人来买的。我再问:老板一个月给你多少工资呀?她仍然笑笑地回答:俺不航嫩(和你)说。
这个爱笑的女孩只告诉我,她是山下青龙峪村的,姓孙。临别,挥手再见时,她依然那么笑笑地站在那里。此时,心中默默地想,“山舍修雅雄鸡漫,娇声长呼醉心甜”,在这个遍地神奇的雪山上,我是否穿越了时光,遇到了传说中的婴宁?
洛河镇境内水资源、矿产资源丰富,环境优良。素有“西瓜之乡”“芦笋之乡”的美誉。
周家庄的“洲蜜”蜜桃具有“鲜甜甘美、香气浓郁”的突出特点。东皂湖村十村民自发到汶川地震灾区救援,成为感动中国的“史上最牛救援队”。
洛河镇驻地中心大街 赶集买卖的人们
走在镇驻地中心大街上,吸引我们眼球的,是此次周边行活动中鲜见的路边书摊,书摊的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她说她原来在县城开书店,这几年买书的人逐渐少下去,经营不下去了,就把县城的门面房转租了,然后回家摆地摊,将库存书籍折价处理。不时有妇女带着孩子过来买几本课外读物及画册,也有几个不同年龄段的爱书人,在认真挑拣着自己喜爱的读本,同行的记者蹲下身来,从摆放得并不整齐的书堆里,如获至宝似地淘捡着那些看起来乱糟糟的书。
今昔对比,也许是进入信息时代,人们获取知识的途径广泛了许多,或许是如今繁忙的生活节奏,让好多人淡漠了那本该享受的片刻宁静。
已近下午三时,时间紧迫,我们沿途又走访了几个村庄,一路南行进入阎庄。
玉皇山在莒县阎庄镇西部,离镇驻地五公里,是莒县与沂水县的交界。
山西边是沂水县的艾家庄,村外一户养猪的猪圈内,主人老艾正在打扫着空空的猪圈,他说这边要求建标准化猪舍,投资很大,前几天把所有的大猪小猪老母猪卖光了,不干了,一是没钱投资,二是这几年养猪风险高,像赌博似的,没个把握,还不如扛着个铁掀去县城找点活干,一天挣个七十八十的省心。
村内的一家小卖店内聚拢着几个聊家常的妇女,从她们家长里短的闲谈中,我们听到了一个关于最近放开二胎生育的小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师前些年领了独生子女证,现在和老婆准备再生个二胎,打电话给刚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商量,女儿不温不火的一句话,把这对四十多岁的两口子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十八岁的女儿说,想生个可以呀,明年我也给您带个小外甥回去一块看着吧。
段家山沟村是在玉皇山下六个以姓氏命名的“山沟”村之一,也是受益于青峰岭灌区的村庄,在村口有几位年长的老人在谈论着今年欠收的庄稼。
玉皇山侧有个土丘叫平顶山,据说是个古墓,本地人叫王坟,一号墓封土高大,二号墓在一号墓的东北约50米。1998年,在这座古墓内,三名盗墓贼中毒死亡。时任日照日报社记者许家强,也曾就此事在《山东法制报》发表过整版深度调查报道。
十年前的日照周边行,我们曾在平顶山驻足,记忆中,山顶上那个放牛的老汉不知是否健在?故地重游,山土垫成的道路如胶似漆的粘滑,车子多次出现侧滑,无法前行。只能遗憾地伫望西北方向近在咫尺的那个叫做王坟的平顶山,孤单地矗立在渐浓的暮色中。
不忍离去,但也不得不返回。
上崖村头的石桥上,尹秀良老汉正坐在马扎上休闲。停车,热情地打个招呼。
“大爷,您多大年纪了?”
“哈哈,八十一了,嫩是组绳嘛滴(你们是干什么的)?”
“俺是从日照来的,想到平顶山看看王坟。”
“奥,依(日)照来滴啊,亨远滴(很远的),捏(那)些年有的是(很多)来看滴,这两年少咾。”
“您去过日照吗?”
“喃(俺)年幼时候去过,听说那边言时(现在)怪(很)好来,现在老了,木事去咋(没事去干啥)。”
“现在日子过得好吗?”
“那杆子(真是)好来,吃哈(喝)不愁滴,儿女都在外头干活,逢年过节滴都给俩钱花,说不及(给)买营生(东西)咾,自己缺绳嘛(啥)就看相找(看着办)买起(去),上边(政府)含(还)月月及(给)钱。”
“您这个村怎样啊?”
“扩(可)好啦,不是喃(俺)谝乎(吹呼),全庄六北(百)来口银(人),航(和)我弄嘛(那么)大年纪滴好几个,含有俩九十多岁滴,一个一北(百)岁滴老嫲嫲,要是木吃木哈(没吃没喝)能活弄(那)么大年纪吗?”
“今年庄稼收成怎样啊?”
“含中(还行),上(去)年天旱得要血命,上头(镇里)出钱修了个水坝,今年又旱,庄(村)里书记又出钱买来水管子,把山上石头塘子水引下来浇地,你看那苞米棒子(玉米)长滴,航(和)大油甲(牛角)似滴,有水就有粮啊。”
“谢谢你啊大爷。”
“不谢不谢,下回再来耍喊(玩啊)。”
天色已晚,行走在乡村公路上,目及之处,阎庄镇驻地已是华灯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