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标题:户家塬
作者/程玉宇
坐车出山阳县城向西南而行三十余里,遂进入一条柔肠婉转的深沟,沿途上钟岭、下牛耳川,举目四顾,除了一路一河,两岸皆奇峰插天,乱石入云,使人恍若行走在国画大师的水墨长卷之中。至九里坪以降,景物突然大变,其陡峭之山势便似软软的瘫了下去,如人抽了筋骨一般,没了狰狞之气。
![]()
再行八九里地,那一个一个的山头,石头极少,而黄土极厚,就如少妇的丰乳一般,平缓的,肉肉的,渐渐的隆起,又软软的瘫下来,当中便显出千万条沟壑,千百个凸、凹、沟、槽、塄、坎。暴风骤雨冲刷了千年万载,将黄土高坡切割成数百个土山,也堆积出一个一个的土塬。适逢金钱河款款东来,鱼龙摆尾,便弯出一个S形状,西有桃园子,东有党家塬,S形水湾的当中,便是那片如半月形的户家塬了。三塬地处金钱河边,高天厚土,物产丰美,民情淳厚质朴而崇尚古风,喜盖高房大瓦房和楼房而鲜置家具。看一个人的能耐,不是论那人积了多少银钱,搞成了什么事业,而是看那个人盖起了几层楼房,修了几间瓦屋,墙是否刷得粉白粉白?
塬上人烟稠密,户姓、何姓人家居多,但最出人才的却是人丁稀少的傅姓人家。其中一人名曰傅诗的,清道光十二年中举,初任礼泉教谕,后任本县书院山长二十余年。咸丰四年署通城知县。性好古、喜藏书,有书百担。算得上这个偏僻之地的一个显赫人物和大学问家了。如今傅家虽然败落,但所幸我的友人显琳君,虽躬耕垄亩,却时有作品见诸报刊,颇有祖风。塬上人除本地土著以外,大多是从湖广两地迁徒而来的下河人,因此语言各异,颇多蛮音。如本地称父亲为大,为爸,而下河人则把爸爸称为父,称为伯,称为叔,甚至还有叫伢的,最奇的是把祖父不叫爷爷,而称之为爹、阿更等等。户塬人说话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每句话后边则必加个呢字。如“我吃饭呢。”“我睡觉呢。”“我耍呢。”“呵—呀(音伢)!你还日弄我呢!”使人听了虽觉有些矫柔造作之感,但听得久了,却又颇感这个文言虚词用在户家塬人口中恰到好处。那是一种将生硬冷倔的秦声,与如鸟鸣般的楚音融汇贯通到一起的最好注释。因此,户塬人秦楚东居,南腔北调,便逐渐形成了一个镇名,虽小小的一条镇街,却与一四七日逢集,时新商品皆有,干菜店、小饭馆里,鱿鱼海参什么的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歌舞厅、干洗头的,抑或小小店铺竟出售了34英寸大彩电、涉步高CVD的,更有穿戴极时髦的女子招摇过市。但人在小镇中,却仍然能嗅到镇外田野里那种极为浓郁的泥土气息。但遗憾的是,数千人居住生活的一条镇街,除了学生们拥有的课本之外,满条街竟找不到一家书店,甚至连一个卖书报杂志的小摊点也无。夜来无事,偶然想写篇小文,需查找资料,但寻觅了一条街的各个单位,竟找不到一本县志。悲哀呀,物质是丰富了,而文化却衰落了。一个没有书籍和文化的民族,又无疑是缺少理智和修养的民族。于是,户家螈法庭整日门庭若市,来告状诉讼的挤破了门坎。有兄弟俩为一尺之地相争而打得头破血流的,有自己着皮衣骑摩托而不赡养父母的;甚至还有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久拖债务不还而仍然气势汹汹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在这个小镇,有新闻价值的、可上《法制周报》案例越来越多了,也使人越来越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了。便想:唉!傅诗所收藏的那一百担书籍哪儿去了呢,怎么就不听你的后裔和乡邻们也留上几册?那怕是虫驻了的残破的也好呀!
在法庭里翻卷翻得累了,听当事人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陈述案情听得烦躁了,便一个人悄悄地走出去,漫步在夜晚空荡荡的镇街上。时值秋天,风清月白,夜凉如水,我蓦然听到了镇街外秋庄稼叭叭的拔节声。凝神细听有蛐蛐儿窜到镇街上来,躲在人家屋檐下的草丛里,正一声一声的长吟短叹。而此时,塬下的金钱河,则突然在静夜深处喧哗澎湃起来。于是,一股异常浓郁的田园氛围,便如唐诗宋词一般,漫过了我的整个头颅,渗进了我的每块骨骼和千万个毛孔,使人身心为之一畅。最是深秋的早晨,满天满地落了一团的白雾,散散漫漫的晕染一片。而金钱河宽阔青浅的流水里则必有白鹤抑或黑鹳,或双或单,在高雅地梳理羽毛,使人产生一种远古的、返朴归真的宁静,也使人深深感到了造物主的伟大。站在户塬通往镇安的大桥上举头四顾,户塬四周如屏风般环绕的山坡、山梁上,有土地处便有人家,便有一片树林,一簇一簇的,将房屋直盖到云天里去,那是要让先祖的子子孙孙占据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沟壑呀!户家塬西南边,沿“之”字形路盘旋而上,再翻两道山梁,就是高入云表横亘在山阳镇安两县之境的赛鹤岭了。岭南岭北的山脊上,到处是古堡、石寨。正是贾平凹先生侠盗系列小说中五魁、白朗出没的栖身之地。
轰轰烈烈的侠盗们任意横行的时代早已远去,这个世界似乎从此再无英雄。所幸英雄豪杰逝去,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但英雄虽无,人物还是有的。于是,我在户家塬呆的几段时间里,便结识了三俩位怪才,亦听闻了他们的许多轶闻趣事。到户家塬,问当地人:哪家的饭馆好?答曰:去吃户师的羊肉泡。其实,户师羊肉泡馍馆的牌子并不鲜亮,而且仅有一间半房屋。后半间为操作间,前一间房当中挂了个脏兮兮的布帘儿,外边的算做客厅,里边的算是雅座,设备极为简陋,但想不到生意却十分的好;户师憨厚中极富精明,羊肉泡做得香而不腻,肉多而汤宽、油汪、除味道鲜美之外,重要的是实惠,满满的一大海碗,还要堆得老高,因此,光顾的食客特多。户塬人皆曰:在户塬要想调动工作,找户师去!于是有教师想要调动的,不必去找教办;有乡干部想换个地方的,不必去找书记镇长,找找户师,把所托之事交待清楚,再撂上些钞票,隔不了十天半月,调动的文件就下来了。户师的神就神在他仿佛是组织部长一般。于是,便常常见这个镇街上带长字的或没有带长字的领导,反正大小是个官儿的,常常三五人相邀,到羊肉泡馍馆一吃就是一个多月,甚至还有那能给人来事儿的,竟常常带着妻儿老小,去光顾户师的小店。户师对此类人,自然热情接待。领导们,主任们,以及那些会来事儿的,吃饭后自然是要付钞票的。于是领导用一片极干净的卫生纸将嘴擦了,手伸进口袋里,做出欲掏未掏的姿态,笑笑的说:户师……,户师忙摇手阻止,言称×××早已给你付帐了,还有多少钱在我这儿搁着,只管来吃呀。吃者心知肚明,请客者亦通过户师之口皆大欢喜。凡此种种,看谁又敢说户师不是个人物呢?我于是每每下到户塬来,则必去户师的店里吃一碗羊肉泡,并趁机与户师逗趣调侃一番。而户师总是摇头微笑:哪有那事呢,哪有那事呢?
一晚闲极无聊,约几位好友在户师店中坐喝,让他随便做几碟小菜。户师端出一盘干炸小鱼,长不盈寸,粗细不过竹筷,但味鲜而肉美,嚼食之嘎蹦作响。问:鱼为何如此之小?师曰:过去金钱河鱼虾众多,最大的鱼都有三四斤重,到处是鱼。夏天扛一根铁丝顺水打鱼,一下午都能打二三斤。这两年吃鱼的人多了,加上县城人走马观灯似的来往,塬上人没处挣钱,就把眼窝瞅准了金钱河。用小发电机打鱼。用炸药炸鱼,用鱼藤精闹鱼,把好好的一条河,弄得就只剩下这些鱼子鱼孙了。再这样下去,连这样的小鱼也吃不上呢。一友人吃得兴起,忽大声说:“吃,这是处鱼!”众人一时听得惊诧莫名,齐问:“何为处鱼?”友人侃侃而言曰:“处鱼,即为未之鱼也!”
吃罢处鱼,又喝多了包谷酒,兴致大发,越加没了睡意,遂又拥入街北一友人宿舍侃大山。没料想友人虽身居弹丸小镇,却竟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但颇通文墨,谈吐极为风趣,且擅长刻字制印,工书法绘画,更奇的,是这位友人竟精通易经术数。一时心血来潮,便报出生辰八字,其身前后事,吉凶祸福,竟不幸被他一一言中,说得无不投机,堪称先生。众友人皆言:此先生堪称户塬的神算子,虽不摆摊卜卦,但隔三差五,就有县城某某、某某机关的领导将小车开到门上,请教命运前程,升降浮沉,且事后屡屡应验,无不心惊诚服,因此常常被人待为上宾。问“先生”有无此事?“先生”神秘的笑笑说:信即有,不信即无。
出先生屋,已是子夜。仰观天象,只见银河耿耿,群星朗朗,有星灿若北斗,有星暗淡若萤,有星闪烁不定,有星神秘莫测,有星突然坠落。看得久了,忽顿然而悟:十里之邑,必有仁义,也必有歹徒。日月行天,江河丽地,户家塬亦如是也。
(作者程玉宇,转载请注明)
①好消息!47万山阳人的手机APP上线啦!快来体验~
②贾平凹:商洛的人才尖子在山阳。这个女人若不被糟蹋能红遍大半个中国!
③山阳2018年第一场雪,快来看!
④我在山阳,我想当贫困户!
点击“阅读原文”,进入山阳之窗手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