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份，趁着周末，领着女儿回了趟娘家，所谓娘家，其实父母哥嫂都不在家，只是几间老房子，好在还有家门的叔伯，可以去看看，以尽孝心。
家里的房子是80年盖起的泥坯房，围墙也是爸爸妈妈领着哥哥和我一堵一堵打起来的土墙，30多年的风雨洗礼，它们已然像年迈的老人，写满了沧桑。推开柴门，院子里荒草弥漫，就连常见的灰灰菜，竟然也长至大拇指粗细，更别说铁杆蒿子了，以致我走进去，几乎淹没在绿色里面。
房门上的木格纹路上，累积起弓形的灰尘，锁孔里看的见红色的铁锈，看见以往干净利落的庭院如此颓废，心里也不免悲凉起来。在把包包放在窗台上的同时，赶紧拽着女儿的小手，安顿她在房檐台上玩耍，生怕这密密匝匝的荒草中，有蛇类出没。安顿好之后，就拿起锄头去挖院子里的蒿草，使劲轮下去的锄头，遇到壮实如椽的草茎，被弹起来好高，失于打理管护，就连平日在墙缝中苟且的小草也如此猖獗欺主，更别说蛇虫鼠蚁了，怕是早已成为这里的主人了。
好容易清理出了可以畅通的小路，已经是满头大汗。打开房门，逐一进去，看了灶房里的面瓦缸、碗碟锅灶，妈妈的衣柜、箱子等，这些东西都安静的呆在各自的位置，保守着母亲摆放的位置，出门的时候，看见门框边挂着妈妈的镜子，镜子底下的缝纫机上，搁着年久失色的塑料梳子，上面缠绕着几根母亲的头发，俱是半截雪白，半截被染成黑色。
用手拭去镜子上的灰尘，摘掉梳子上的头发，眼泪就无声的滚落下来，或许是思念母亲，或者是看着这些简单的家具，想起了父母为我所累，一生操劳，陪伴他们的就是这些破坛烂罐，如今年过六旬，仍不能安享晚年，依然在为子女奔波劳碌。
我为此伤心，而父母却为此高兴，因为在他们心里，虽然一辈子没吃好过，穿好过，然后他的孩子们，却摆脱了困守农村的境遇，可以吃的好，穿的好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没有过的比别人强，也和别人一样了”。
然而我们和别人一样了，而父母却过的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一辈子吃的苦，受的累，抵得过别人三辈子了！为了供我们念书，父亲在外面打工，下过煤窑、背过麻袋、攀爬过火车，母亲一个人领着我们兄妹二人念书，养着四头牛，两头猪，种十几亩麦子，还要管护四亩的苹果园，更兼二亩娇贵难管的烤烟。上高中那会子，正值我们长身体，我和哥哥一周回家要拿十几个大锅盔，母亲趴在锅上，几乎要烙一晚上饼，期间喂牛喂猪的活，还是一样都少不了。
关乎过往的回忆，总是如此的令人心酸，查看了家里的物品，锁门出来，去看了我大伯、六爹、五娘还有我的婶婶。也是让人心中不畅快，大伯和六爹，都是单身一人，大妈和六娘已经离去了，单身的男人，再怎么干淑，总有些孤单凄凉的景象。五爹在外打工，五娘带着两个孙子，在炕上玩，好在前年查出来的恶性肿瘤，得到了好的控制，然而备受病魔煎熬的五娘，头发全然尽白，脸上的光彩尽失，其实五娘的干净和能干在庄里都是挑梢子的，针线锅上样样在行。
大伯、五爹、六爹都是我父亲的堂兄弟，父亲还有一个亲哥哥，因为不能理事，爷爷用我的二姑姑给我伯父换亲了我的婶娘，伯父在2008年已经去世，婶娘常年一个人在家，见到了我，俱是落泪，说了些家长里短，无非是问问娃乖不乖，上几年级了如此等等，闲聊过后，就是沉默。各自的沉默有着各自的心事，怕触及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坐不多久就赶快借口出来了。
其时不到五点，下县城车也方便，便顺道去庄里各处看看。站在水泉沟的塬边上，放眼望对面的庙拉山，只见满山、满沟荒芜浓绿，零星有长在半崖里红椿树。水泉沟的路，已经全部掩埋在荒草中。
塬边的凉风吹过，恍然看见昔日白亮的大路，从塬边蜿蜒到了沟岔交汇的地方，锁灵家、蛋蛋家驮水的大骡子，银凤、麦翠、秀娥等担着桶、围着雪白的围巾、穿着慧芳服和甩裤的大姑娘，鲜亮美丽，还有崔家山那些在外打工归来，穿着粉红衬衣和橘红西服、宽大老板裤、黑亮大头皮鞋的未婚男青年，在担水的路上嬉笑怒骂，笑声此起彼伏。加上拾粪的、放羊的、饮牛的、背材的、挖药的、泡麻的、抬水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乎家家有人在沟里，路上顺带说话问事，一应全部办理。期间当然少不了自己，也是担着桶，吆着牛，和小芳、秀玲、慧灵、喜霞、春燕、春红等一帮毛头女子，穿着皮瘤子棉衣，在尘土飞扬的水泉沟路上大声的唱信天游，唱到“小河亲过我的脸”时，便曲解为“小伙亲过我的脸”而哄笑收场。
笑声渐远，拉近眼前的镜头又是满眼的荒草，转身前行，场边的碌轴已深陷在黄土之中，是啊，水泉沟担水、庙拉山放牛、春耕秋收、以及向往外面世界的纯真心灵，对身边的女儿来讲，已经是前一辈人的故事，乡村的喧闹繁华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已经完全退居于时代发展的大幕之后，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生活方式注将从此湮灭。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宝红他妈，其时在村庄里转了将近一个时辰，仅此遇见了一个人。这就是现在的农村。
一怀念，一种忧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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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超群，女，汉族，现年38岁，2003年毕业于陇东学院生物系，现供职于甘肃灵台县教育局，《灵台教育》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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