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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十一姐
衡中有一条全国独一无二的校规——
不许跑步打饭。
我上高一那会儿,还没有这规矩。
记得入学没多久,刚加入学生会的我到高三明志楼检查黑板报,正赶上最后一节课下课。
只听一阵轰隆隆如滚雷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楼体和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颤动,我这个新生菜鸟,像第一次遭遇战争空袭一样,傻乎乎愣在原地,任炸弹倾泻而下。
几个男生裹挟着劲风飞快从我身边掠过,紧接着,我便陷身于后续而来的滔滔人流,像一叶孤单的小舟在海啸中瑟缩颤抖。
那次“跑饭”的场景,生动印证了老班开学时对我说的那句话:在衡中,没有人是“走”着的。
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我们高二时,赶上了学校发布不许跑步打饭的规定。为了贯彻这条纪律,学校在教室与食堂之间布置大量兵力,只要抓到现行,就给违规学生所在班级扣量化分。
然而,虽然大部分同学看似配合地用“竞走”代替了“跑步”,但只要脱离开学生会和值班老师的追击范围,就马上加速。
事实证明,检查人员只能抓那些性格乖的、跑得慢的,对于那些铃一响就可以一秒钟之内弹出教室,然后以百米速度向食堂飞奔的体育尖子,只能干瞪眼任其绝尘而去。
记得有一次我值班,我很惜命地避开要道,不敢迎接第一波跑饭的锋芒。
突然,一位身材娇小的女老师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眼看要跟一个刚冲出教学楼的高个子男生相撞。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女老师吓得花容失色之际,男生紧急刹车,双臂一伸,抓住女老师原地转了180度,然后又轻又快地扳着女老师肩膀往旁边一送,扭头继续往食堂冲去,转眼就没影了。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只留那份霸气和淡定,深藏功与名。
类似的场景,也曾发生在我身上。
只是这次撞上的,是校长。
由于我自身体积小、速度又慢,而对方又高又大,所以一接触就把我的势能消减了。
我低头说了声校长好,就跑了。边跑边想,幸好他没问我。
然而,到了食堂才发现,饭卡不见了。
下午上自习时,老班溜达过我身边,把一个东西放到我桌上,我瞥到是我的饭卡,便摸过来揣到兜里,继续做题。
这件事,就这样没有一句台词地翻篇了。
至今不知,那天我的饭卡到底经历了几世几劫。
之所以形成跑饭的文化,是因为惜时,也是因为贪吃。
入学报到那天,哥陪我在食堂吃饭,他打量了一圈,说道:“这里比我大学的食堂还好。”
那会儿,餐饮中心刚落成,宽敞明亮,桌子都是配座位的——对,仅仅是有座位这一个条件,就足够炫耀的。那时很多学校食堂都是只有桌子没有椅子;有的食堂没有桌椅,学生都蹲着吃;更有的食堂只有打饭窗口,学生打了饭得在宿舍吃。
食堂的菜品,现在看来平淡无奇,无非是炒菜加馒头,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比很多同学家里都丰盛了。
高中是很多同学食量和体重的巅峰,在外形上却是最惨不忍睹的时期。记得有一个05届的学长,上了大学后,不知怎么弄到了高中时所有人准考证的照片,贴到校内网的相册里,差点遭到全班通缉,不知他在后来的同学聚会中是否安好。
那时,男同学的个头蹭蹭地蹿,五官的轮廓从男孩的清秀向男人的粗犷过渡;女同学一水儿的婴儿肥,青春的身体在肥大的校服掩盖下快速发育,长得那叫一瓷实!
一到跑操时,一个个方队像一辆辆坦克般驶过,脚步声duang duang的,一砸一个坑。
那时,我每天中午晚上都是一碗炒菜加两个馒头。各种炒菜中,我至今念念不忘的就是土豆鸡块。这是食堂比较贵的菜,我很久才舍得吃一次。三块钱一份,满满一碗,吃得吮指咂舌,满嘴流油。
从高二开始,我去吃饭的时间越来越晚,能买到土豆鸡块的机会越来越少。到了高三,更是十二点半才去吃饭,连土豆鸡块的影儿都看不到了。
有一次,我实在太馋了,可怜巴巴地问道:“师傅,还有土豆鸡块汤吗?”
师傅说:“有!”
然后慷慨地给我盛了一大碗。
里边居然还有很多小块的土豆和鸡肉渣,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如今在高中群里提起来,被很多同学怀念的明星菜品还有清真食堂的宫保鸡丁、牛肉罩饼等,我竟没有那么深的印象了。
除了日常的饭菜外,食堂里也邂逅了其他佐餐记忆。
从上学到上班,只要是吃食堂的大锅饭,难免会有吃出异物的时候。我的朋友小熊也在衡中食堂吃到过一次。
那是一个早上,她打了一碗稀饭,用勺子搅的时候,感觉一沉。
往上一捞,我噻,居然是一只鸡腿!
这孩子啃着鸡腿,乐了一个早上。
我们至今不知道,是怎样的偶然,导致这只本该出现在午饭中的鸡腿,出现在了早上的稀饭里。
那时,我跟几个要好的同学每天在二楼一个固定位置吃饭。那儿离教工食堂很近,我们每天以欣赏秀色可餐的年轻男女老师从身边走过为乐。
年纪大些的老师,大部分回家属院吃饭,偶尔也会来教工食堂。这些老腊肉们经过数年的杏坛艰辛,已经是“老色头鬓白”“发少不胜梳”了,他们往往会掀起更大的骚动,从楼梯口走到食堂门口跟走T台似的,两边全是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
我们那一届,高一频繁地调动班级,以至于整个年级的老师我们十之八九都认识。有一次晚饭时,我们吃得晚了点,食堂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以前的老班从教工食堂出来,把一碗水煮肉片放在我们桌上,冲我们狡黠地一笑,飘然而去。
食堂的元宵,全年只有正月十五那天才有。
高一那年元宵节,我们去吃饭时,发现别人桌上有元宵,而窗口上已经卖完了,不禁捶胸顿足。
憋了一年,吸取了教训的我们,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下课直奔食堂,这下可就轮到高一的小朋友们流口水了。老兵油子欺负新兵蛋子,真是亘古不变的江湖规矩啊!
而高三时的元宵,我吃得就更容易了,因为我们几个一起吃饭的同学中,那位田径四百米全校第二的男生,很有默契地一口气买了三碗。
衡中每半个月放一次小假,每一个月放一次大假。
放小假,对我们这些不回家的外地学生来说是难得的浮生半日闲。可以洗澡、睡懒觉,可以偷偷打开教室电脑看视频,可以到学校外边的小书店看看闲书,但是最吸引人的还是学校外边那些吃的。
每次放假的傍晚,学校门口都聚集了各种摊贩,我总会从一个老人那里买一个两块钱的肉夹馍。
看我走过去,老人慈祥地说:“妮儿,来了?”然后掀开小锅盖,从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汤里舀出两块颤悠悠的五花肉,边剁边加入香菜、青椒、肉汁,再从鏊子里取出刚烙好的白吉馍,把剁好的肉夹进去。
咬一口,麦香混着肉香,滑过喉咙,进入空空的胃,那紧绷了两周的身体顿时舒展开来,飘飘然如在云端。
后来我到了北京,吃了无数次肉夹馍,但那馍都是早就烙好了的,完全没有刚出锅时的那种浓郁的麦香、外脆里嫩的口感。就连在西安吃到的正宗肉夹馍,都觉得不如在衡中门口吃到的香。
第二天早上,我往往在天未亮时走出校门,沿着北边一条寂静简陋的小街走上几百米,再向东拐,走进一家拉面馆。我常常是店里第一位顾客,老板给我做好面,便坐在角落里看电视。有一次,电视里放的是《金枝欲孽》,我看得入迷,一碗面整整吃了一集。
吃完面,走出小店,天已大亮,马路上熙熙攘攘,迎面遇到的都是三三两两的衡中同学,他们有的是去那老两口开的一家粥店,有的是去那几个年轻人开的包子铺,可惜我去的不多,都忘记店名了。
对于吃零食,衡中以前是禁止的,进校时连带都不许带。
食堂里的小卖部会卖冰棍饮料之类的,但都不许带出食堂。食堂外的小卖部,卖的都是文具,没有吃的。
这条规定对我来说很容易遵守,因为我的钱只够吃饭的,根本买不起零食。
到了我们那一届,学生和家长对于允许带零食吃零食的呼声越来越高,学校终于改进管理,对吃零食实行了“三规”政策,即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种类。规定时间是早中晚的休息时间(睡觉时间除外),规定地点是宿舍和食堂,规定种类是牛奶、饼干、苹果等几种不易变质的食品。
大部分老师在检查时比较包容,只要你不过于张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这条规矩还是仍有存在的必要。如果对吃零食完全放开,那么很多学生都可能为了节省时间而只吃零食不吃饭。甚至小卖部里不卖方便面,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有人不能理解衡中校规之苛刻,其实他们不知道,很多苛刻的校规是为了防止学生对自己更加苛刻。就好像有人只看到衡中规定学生五点半起床,却没看到衡中还规定学生中午12:45、晚上10:15必须睡觉。
当然,要想让学生完全乖乖听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课间休息时,把头埋进桌斗,飞快地把饼干塞进嘴里,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以手托腮,作看书状,让饼干随着不动声色的咀嚼进入食道,这样刺激的体验每个人都有过。如果抬起头时,正发现老班犀利的目光从后门窗户处射来,那感觉就更酸爽了。
在教室,藏零食一定要谨慎,一定要放在桌斗最深处,外边塞满卷子和课本。吃完零食,包装袋要尽快毁尸灭迹,千万别扔在自己班级的垃圾篓。否则的话,很可能你出去跑一趟操回来,就已经有学生会的小黄帽在你们班的量化表上记上一笔了。
在宿舍和食堂以外,有一个又安全、零食又多的地方,那就是老师的办公区。老师办公桌里藏的零食,丝毫不比学生少。特别是刚参加工作的女老师,桌斗里的零食、漫画小说、周杰伦磁带,跟学生的口味并无二致。
如果你是课代表,而你有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而这位女老师又怀孕了,那么欢呼吧骚年,你会三天两头享受到在拿卷子时手里被塞进各种小零食的待遇!
接下来要讲的,是两次特殊的零食记忆。
高二那年中秋节,一个普通的工作日(那时中秋节还不是国家法定节假日),大家像平常一样上了一天课,做了一天卷子。
最后一节晚自习,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老班拎着两大袋月饼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老班把袋子往桌上重重一墩,对前排的同学说:“往后发,往后发。我按咱们班人头买的,一个人一块。还有最后几分钟啊,吃完下课!”
“都有了吗?都有了啊。我关灯了。”
然后老班关上灯,打开多媒体,放了一首王菲唱的《明月几时有》。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伴着王菲那空灵的嗓音,我们坐在讲台下的黑暗里大口地吃着月饼。
多媒体的光,照出讲台上老班颀长的身形。
那夜的歌很好听,那夜的老班很帅。
同样是高二的一天,同宿舍一个衡水的同学说:明天就是我生日啦!
我突然想起来,第二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问了她的出生年份,这才发现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从小过阴历生日,这是第一次知道自己阳历生日是哪天。
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同学的妈妈不知用了怎样的神通,居然送进来一个生日蛋糕。
上面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还用奶油按照我们的属相塑造了两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生日蛋糕上,第一次听到属于我的生日歌。
我可以想象前一天晚上,同学在电话里跟妈妈述说着:宿舍里有一位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学,她来自外地,她不知道自己的阳历生日,她过生日没吃过蛋糕。
而这位心思缜密的妈妈,把给女儿的礼物分出了一半,让与她成长环境差距如此之大的我,避免了失落和尴尬,享受了来自一个温馨家庭的友善和关爱。
南窗晚风送白驹,时日吹过隙,转眼之间,在衡中放肆地摄取知识和碳水化合物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高考这个重要的节日,近在眼前了。
我对考试本身,已经记不起什么,只记得那几天吃得很爽。
多年以来,衡中的食堂一直是在高考期间免费开放,随便吃。
但我们那时所钟爱的土豆鸡块、宫保鸡丁,早已被现在的小笼包骨肉相连羊肉泡馍麻辣烫披萨汉堡蛋挞等碾压得无影无踪了。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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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图片来自衡中微信公众号
看着学校公众号发布的高考餐照片,我不禁脑补出一个画面——
一位记者在衡中食堂采访:“同学,马上就要高考了,此时此刻你有什么心里话?”
“嗝——再,再来块西瓜。”
有两样高考食品,就像过年的饺子一样,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那就是老班的火腿肠和茶叶蛋。
过去条件艰苦,老班自己在家煮茶叶蛋,在外边买来火腿肠,这都是稀罕物,相当于给学生开的小灶。但是现在一代代传下来,火腿肠和茶叶蛋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食物本身——那是经过了老班的双手炮制,亲手发到每个同学手里的,那洋溢的温馨气息,是任何丰盛的高考餐都无可替代的。
记得高考那天,我们跑着早操,老班们都已经拎着茶叶蛋桶等候在甬路两侧。隔壁老班的儿子是在我们高二那年出生的,刚跟茶叶蛋桶一般高,抱着个茶叶蛋站在老爸旁边,萌得要化了。
我同桌的爸爸也是衡中的老师,她从小就记得,老爸在家里给学生煮茶叶蛋,她和老妈负责拿着小勺敲蛋壳。
如今,隔壁老班的儿子也已经习惯每年帮着老爸敲蛋壳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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