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作家·诗刊】郭涛诗歌四首

在景泰直街的麦当劳二楼

一棵木棉试图翻越冬季的栅栏

火焰一样的花朵，火焰一样的苦笑

迎来送往。

看一棵木棉的疯长，适合

坐在景泰直街的麦当劳二楼

那里有排凳子面对天空。

那个角度的月光覆盖霓虹，适合

一棵木棉从从容容地穿越车流。

她高耸马尾，粉色裤子坐在云端

大红的围巾像火烧云，她的脸

埋在喷发后的岩浆里，她左手里

咖啡的第一层已经凝结。

她右手捏着笔，在纸上疯狂的画草

一行一行又一行，草长不下了

又在草上长出一行。草荒得不行

给荒草一整天都不行。

草已经长满了大街小巷，她

开始停下来，用一株木棉的口吻

和它们说话。

如果你想了解一株木棉的语言

你一定要来景泰直街麦当劳二楼

那里每天都有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

那里有排凳子面对天空。

以地铁的速度穿越广州

大城的构型，久已沉默

外围的风，越不过高楼大厦

那些高架桥，不怒自威

小蛮腰在南方的烟雨里，纤细于

寺庙。瘦过

才能懂得一座城池的尺寸

小蛮亭亭玉立，一年四季

始终保持一个起身的姿势

来广州，一定要拥抱一下小蛮腰

一定要抚慰一下那削薄的耻骨

一定要用舌尖试探一下梨状肌的温度

如此摇曳的椎间盘，是如何

承载和连接那丰乳、肥臀

来一根线，把它系在腰上

线在云端，在江面，在地下裂变

四通八达，密密匝匝

那些线是起落架，是船舷，是铁轨

是一个人匆匆忙忙的清晨和黄昏

皱纹和喘息。多少破碎的延伸

和梦想。多少倔强的灌木

和抬头望天的蚂蚁。多少

呼号和呻吟，哭泣

和嘈杂，忽然间

寂寂无声。就像

2号线的轰鸣，深入地下

多少眼泪跌落在地铁与站台之间的缝隙

无论再忙碌，也要看一看广州

最好，以地铁的速度穿越广州

飞机的速度太快，不足以了解

气温的升降；轮渡只能

珠江夜游，蜻蜓点水的繁华

不是广州；单车太过缓慢，你

骑着骑着，就想

一头扎进山林

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信佛。但拒绝入教

他们跪拜天空，跪拜大地

跪拜被自己啃噬的父母

那些焦灼的尸骨，焦灼

而又平和

他们阐述因果，但拒绝

相信报应

它们啄食蚁穴，用糟糠

堆砌精神的堤坝

他们入道。却拒绝自然

他们束起头发，谈论经文

他们运气打坐，腰悬利剑

他们下腰，亮翅，韵味十足

他们骨瘦如柴，目光如电

他们口齿和平，内心汹涌

他们打架用气，把拳头

收起，嘴巴撇出

他们崇尚打铁还需自身硬

然后，打盹睡觉

目空一切。语言是

他们战胜一切敌人的底气

他们信基督。但拒绝洗礼

他们的世界没有上帝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的目光所及只能是

帝王和金币

他们热爱女性。他们愿意

把荷尔蒙涂抹天空，大地

地下车库以及幼儿园操场

他们把酒精浸透衣裳

把一丝不苟的脸埋进污水

几十年来，他们被一只看不见的指甲

一点一点抠空，除了自己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进入他们的炉鼎

 葫    芦

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原野，杨柳叶子

哗哗作响，溪水流经村庄，葫芦藤

沿着阳光生长，清瘦的叶子

隐密抱着团儿，葫芦娃

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打谷场上夏风醺吹的夜晚

一株植物该有多么幸福

星星光溜溜地乱蹿，月亮干净到

可以看得清那个反复爱着的人

晚上8点，收音机准时响起

单田方嘶哑着《白眉大侠》，拧个台

就是刘兰芳的《岳飞传》

子夜，美女蛇探出头来

所有的黑扑向风中的葫芦

猛然，姥爷的烟袋一闪一闪

我翻个身，继续做梦

每天傍晚，姥爷都会从园子里摘回来

一只葫芦。我一生从没有

比着葫芦画过瓢，因为我熟悉

葫芦的脉络

2003年夏天，癌细胞把姥爷变成

一只沉默的葫芦之前

我每天抓回药，都会用

姥爷厨房里的葫芦瓢舀水喝

井水凉丝丝的，葫芦瓢

薄得只剩一层皮，颜色

越来越像姥爷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