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O年六月一起下乡的九位老同学）
有一股清泉常常在我心中流淌，知青往事象电影在我脑海里放映，我提笔想将下乡的记忆写出来，泪水比墨汁流的还快。命运给我们知青前途的迷茫，但并没有剥夺我们追求理想的权利;命运給了我们坎坷的遭遇，但并没有摧毁我们追求快乐的心境。
人生苦短，岁月如梦。一晃，有半个世纪了。一九七O年六月，我们响应祖国的号召：“到农村去，到广阔天地里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皂市镇的四个（二女二男）小知青，离开父母和亲人，插队落户到合丰区友谊公社下付三队（梁家幺湾）。开始了我五年多的知青生涯 。 六月盛夏，骄阳似火，热浪滚滚，正是农耕“双抢”（抢收早稻，抢插晚稻）最忙时期。大队书记兼小队长梁维祥，接待了我们，他看我们太小，暂时安排到村民家里吃饭和居住。并介绍湾里农事作息时间：“早上天亮出工，天黑收工，中途两顿饭时，可小歇一会。”书记将我们四人，一起分到妇女组劳动。下乡碰到“双抢”，从小没有干过农活的我们，受尽艰辛和困苦，也给村里添了不少麻烦。回想那些日子，好象发生在昨天，让人伤感也使人回味。
当晚很难入眠，我忐忑不安躲在被子里，想第一天会怎么过。天朦亮起床，做些出工前准备，九点早歺后，开始整天的劳动，村书记给我们每人一把镰刀，安排与武汉知青在块田里割谷。这时我才知道，湾里有老三届哥姐们做伴，心中一阵窃喜。他们六九年下放五人，招工回武汉二人，还有三人（二女一男，梦娥，巧慧，汉城），在一个湾里相遇，对于我们刚来的新知靑，也是精神上的安慰。这一年我们湾七个知青，小的才十六岁，大的不到十九岁。幺湾村是水稻区，女社员主要是扯秧，插秧，割谷，搂袍子，捆草头。男社员耕田，造田，挑草头等重活及技术农活。第一次我下田割谷，左手握着稻秸秆，右手拿镰刀，一刀下去，稻秸秆没有完全割断，再一刀下去，秸秆全断了，但因用力过猛，刀随惯性砍在我的小腿上，鲜血直流，吓得我不知所措。鲜血，汗水，眼泪混合在一起，疼痛难忍。武汉知青梦娥姐，把我扶到大队医务室，赤脚医生帮我将伤口包扎好，那几天不能沾水，带着伤和社员们割谷，干一些不下水的农活，年纪轻恢复快，但腿留下永久的伤疤。伤口好转后，开始加入插秧行列。皂市几个知青没有农活技能，重活又干不动，村里的社员笑我们是：“乌龟下田埂，一陡坎，往下碜。”插秧和割谷一样，都是弯腰干活，特别是插秧久了，腰又酸又疼。村里老农说：“小孩无腰，那来的腰疼?慢慢适应会好的。”下乡前，我确实不知腰疼是啥味，这年“双抢”，我饱尝了腰疼的滋味。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坚持出工，因插秧速度慢，总是最后一个，把自已那条插完，赶紧爬到田埂上趟下，将腰直直拉平，让其腰舒缓恢复下。晚上睡觉腰疼，疼很了，我就用油瓶子垫在腰下面，可以暂时让腰麻木会，减轻疼感。因太累太困，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油瓶子没动，还垫在腰下，腰更疼的不能动弹，还是同室的知青，将我扶起床。以后再也不敢在腰下面垫东西了。
下乡很重要一关要过的是打赤脚，因为每项农耕劳作都与水有关 。赤脚虽然方便利索，也带来些烦恼和疼痛。队里安排我们去捆草头，就是将割下稻秸秆晾晒后，用草绳打捆，让社员们挑到禾场里去。我赤着脚，双手搂抱稻秆，有天快要下雨，为抢时间，加快速度，我来回跑动，没注意看下面，脚踩在秸秆桩上时，一下被戳的坐在田地里，纠心的疼。在田埂上行走穿梭，赤着脚碰到拌根草的根茎时，会把你脚指拉伤。在水田里及其它地方，有蛇的威胁，蚂蝗牛坨的侵扰，还有讨厌的玻璃渣，尖角的石块和瓦片。如果伤了，也是简单的用布片巾包下，这些看似的小伤，但在泥水里做事，很难得愈合。幺湾在汉宜公路旁，离皂市只有三公里，交通方便。有次，梦娥姐要我陪她上街购日用品。我非常乐意一同前往，顺便可回家看看妈妈。请了半天假（农村是没有双休日的），出发前我穿了双解放鞋，梦娥姐赤着脚。汉宜公路满是砂石子，我看她象名赤脚大仙，脚丫踩在公路上叭叭直响，如贴锅盔，扬起一脚灰土，碰到砂石子，脚下发出咯吱声，不知她的脚被砂石子划的疼不疼，我瞧着她的脚，一脸疑惑，不解的问：“怎不穿双鞋?。”她说：“鞋子都穿破了，上街去买。”她是大城市出生娇女孩，父亲是武钢的一名干部。能练出一双铁脚板，佩服。见此情景既惊讶又受感染。到皂市街上，梦娥姐在商店买了双解放鞋和日用品，随后一起到我家。我妈妈十分高兴，并把我拜托给她，要她多关照。我感到好笑，她也是幼气未脱的孩子。妈妈留我们吃饭，正是农忙，马上得回，弟弟赶紧去买了两个锅盔，塞给我们在路上吃。我们各喝一杯凉水，迅速折返回村。在我离开农村多年后，我老梦起那个打着赤脚上街的武汉女知青。 “双抢”接近尾声，我们几个知青疲惫不堪，只能跟着大伙咬牙拖。一天天快黑，收工在回村横穿汉宜公路时，一辆开往武汉货车，慢慢减速，让我们先过公路，此时，武汉男知青汉城，不由自主向司机招招手，欲想搭车顺便回武汉，司机停下示意许可。汉城把自己扛的农具，交给我们，赤着脚，没加思索爬上货车，消失在茫茫夜幕中。他忍着饥饿，穿着一身沾满泥水的布汗衣，裤脚还卷在膝盖上，匆忙走了，那情景永远定格在我们脑海里。武汉有火炉之称，马路经过一天曝晒，是否滚烫，下车后如何赤脚走到家?只有当过知青人才能理解，归心似箭这个词用在汉城身上，太适合了。他太累了，太想家了。我们都是沦落的同龄人，祝他平安到家，也感谢那位好心司机。
下乡的初期，我们皂市四个知青在村民家吃饭，武汉知青收工后还得自己做饭，回来后是一阵子忙。他们远离家乡，必须要过早的适应生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岁月磨砺，使他们稳重成熟，超出了自己实际年龄。农忙过后，村书记安排皂市与武汉知青合并住在一起，方便生活，方便村里管理，我们非常乐意。可耳濡目染近距离接触，武汉知青给了我们不少的帮助，以及引领作用。收工后，跟在他们后面，学做家务，打理生活琐事。周围村民时常送些蔬菜来，村书记也常来看望我们，重点察看米缸的米够不够吃。日子往前一天天过，但心里总有些担扰，不知期盼什么，未来怎样?偶有一个人发呆，苦闷谈不上，徬徨也说不清，就是有些无措。 当我们逐渐习惯了农村生活，秋收时节，梦娥和汉城被招工回武汉 。本来刚平静的心，象河面被搅动了，泛起层层涟漪。一方面为他俩被招工回城感到高兴，又为留下巧慧姐一人很担忧。巧慧很小跟她姐姐长大的，她急需要份工作，减轻姐姐的负担压力。她非常着急，虽然有我们皂市知青的陪伴，但和她一起插队落户的武汉知青，分两批招工回城，孤独和寂寞缠绕着她，当她遇到一点烦心的事就哭。哭后，擦干泪水马上又去做事。我很同情巧慧姐，有时候她哭，我也陪着流泪。伤心过后，她又安慰自己：“我还年轻，有时间等，一定要回家。”正是这份信念没有泯灭自已的快乐。巧慧姐长的很秀美，性格温柔，我很喜欢她，我唯一能做的是多陪陪她。
金秋十月，晚谷逐渐成熟，开始做秋收前准备工作，我们在地势低洼的稻田里挖沟排水，劳动强度不大，但也有烦恼：秋天气候渐凉，水温下降，赤脚下田脚浸得冰凉。我和巧慧姐都怕凉水，我肠胃不好，下田碰到冷水，身体寒颤。巧慧秋天爱拉肚子，下水肚子痛。下水前，我和她总是站在田埂上磨蹭，最后下水。见她肚子痛，捂着肚子挖沟时，我心里十分难受，但又没办法，这是在水稻区劳作，绕不开的困扰。许多年以后，我经常复发腿痛，关节痛，都是在知青岁月里留下的病根。我和巧慧姐秋凉时不能喝冷水，她从武汉带来个竹壳子开水瓶，每天灌一瓶开水，口干时喝。我们住房是土砖泥巴做的，与仓库相连接，库房堆放谷子。每天晚上，老鼠到我们房间象跑大路，过队伍，熄灯睡觉，老鼠闹得更凶，用木棍敲打，也赶不走，屋梁上，床头下，老鼠打架吱吱声此起彼伏，有时爬到床上从你被褥上经过，象在开运动会。为不被干扰，我们把水缸盖子盖严实，开水瓶的瓶塞按紧，罩子扎的无缝。一次半夜，我爬起来喝水，发现水瓶的塞子不见了，没作多想，倒了一杯水，水温热，色有点淡黄，口干着急，一口吞下，觉得味道不对劲，我往水瓶里一看，一只小老鼠淹死浮在水里。我一阵恶心，接着是翻江倒海的想吐，我将开水瓶和茶杯全丟掉，那几天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还好，没拉肚子，也没得鼠疫病，可能是它吃的我们种的粮食，没有病毒。幸运的是巧慧姐没碰上。晚上为了安宁睡觉，经常跟老鼠“斗智斗勇”，它象家养“宠物”与我们共生存。
进入冬季，农村开始进行大规模水利建设，我们准备上工地，巧慧姐传来好消息，她招工到武汉啤酒厂。她好高兴，因为这次单位比前二批都好。我衷心祝福她，我永远记得她走前留给我的话：“桂香，好好努力，我在武汉等你。”我虽然想，但没抱么希望。 巧慧姐走后，我好长时间都在思念她，她在幺湾整两年，是武汉知青中最后一个走的，与我们皂市知青相处时间最长。我亲眼目睹她思家的痛苦，在农村吃苦耐劳精神，坚韧不拨的信念，充满希望的等待，不离不弃，终究迎来回城这天。她的经历给我很多启发，在她身上也看到我返城的曙光。我应该感谢她，是她的执着，影响我能在知青岁月里，坚持到最后。五年后，和我同时下乡的知青，上学的上学，招工的招工，只剩下我一人时，精神压力巨大，此时，让我更加思念巧慧姐，晚上经常做梦与她相聚在武汉，早上醒来却是一场虚幻。我把孤独和沮丧，深藏在心底。我仰望蓝天，一朵朵白云在自由飘移，脑海里一阵浮动。我要出去，我己经把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知青岁月，我要去看看外面世界。是天上云彩给予遐想，是巧慧给予信心。感恩在我最苦最心酸时候的关爱和帮助过我的人。风雨过后是彩虹，一九七五年八月，我被录取到省城读书。当我带着丝丝眷恋离开，回首时，我感觉到农民太苦了，他们用自己双手和简单原始的劳动工具，面向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活着一家老小。他们勤劳朴实，用自己微薄力量，支撑着国家农业经济。我也深深体会到“粒粒皆辛苦，”这句词的含义。在以后的生活中，克勤克俭，这都是我在下乡期间养成的习惯。我和巧慧姐在武汉见面了，人海茫茫，无巧不成书，她说在武汉等我，这句话真的实现了。拥抱的那一刻，我们都激动的流下泪水。巧慧姐说：“桂香你长高了，长成大姑娘了。”是啊，五年多时间，我经历多少个日曰夜夜，守望着返城那一天，我再也不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黄毛丫头。社会阅历和时代担当，使我成熟了许多，为以后人生旅途打下扎实基础。巧慧姐还是那么美丽漂亮，她有城市职业女性的稳重，更有高雅的气质。她经过自己努力，当了名医生。我要好好学习，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 人生如路，有平坦，有坎坷。，我们是参与者，与共和国同年岁的这代人，将青春无私奉献给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如果能把“知青”这个词，谱入在今后生活的长歌中，让下代咏怀，就心满意足了。
肖桂香
二O一八年五月写于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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